一晚上的时间,苏秀禾睡得格外踏实。
这是她十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没有濒死的恐惧,没有蚀骨的饥饿,更没有无尽的悔恨。
有的,只是复仇的快意和对新生的掌控感。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院子里的鸡叫声唤醒的。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暖洋洋的。
她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舒展开了,充满了力量。
东厢房那边静悄悄的,顾卫国和张翠芬大概是昨天被吓破了胆,连门都没敢出。
苏秀禾也懒得理他们,自顾自地去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
吃着这久违的人间烟火,她眼眶有些发热。
活着,真好。
能吃饱饭,真好。
正吃着面,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时髦的确良碎花连衣裙,烫着卷发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和一包桃酥。
正是苏秀禾的二女儿,顾卫红。
顾卫红在市里的银行做出纳,工作体面,人也长得白净漂亮,嘴巴又甜,从小就最会讨苏秀禾的欢心。
她对昨天家里发生的天翻地覆一无所知。
“妈!我回来看你啦!”
顾卫红人未到,声先至,脸上挂着甜得发腻的笑容。
她走进厨房,看到苏秀禾在吃面,立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亲热地凑了过来。
“哎呀妈,你怎么自个儿在吃面啊?哥和嫂子呢?没给你做饭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拿起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咔嚓”一口咬了下去,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一样自然。
苏秀禾看着她这张年轻又虚伪的脸,心中一阵冷笑。
来了。
这个最会用软刀子割她肉的白眼狼,也来了。
如果不是死过一次,她恐怕真的会被女儿这副孝顺乖巧的模样给骗过去。
她还清楚地记得,前世,就是这个女儿,打着各种各样“为你好”的旗号,像蚂蟥一样,一点一点地吸干了她最后一滴血。
而她临死前打去的那个求救电话,换来的,却是她冷冰冰的一句“没钱”。
何其讽刺!
苏秀禾面无表情地将碗里最后一口面汤喝完,才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他们两口子在屋里呢,你找他们有事?”
顾卫红被母亲冷淡的态度弄得一愣。
她总觉得今天的妈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她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把话题拉了回来,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垮了下去,换上了一副愁云惨淡的表情。
她拉过一张板凳,坐到苏秀禾身边,还没开口,眼圈就先红了。
“妈……”
她拉长了语调,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妈,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找您的。”
苏秀禾心里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平静地问:“出什么事了?”
“是……是国强的事。”
国强是顾卫红的丈夫,在一家国营厂当个小小的车间副主任。
顾卫红吸了吸鼻子,眼泪说来就来,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妈,你不知道,国强他们单位最近有个提拔的机会,可以升为正主任!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要是能提上去,工资能涨一大截,以后咱们全家都能跟着过上好日子!”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苏秀禾的表情。
“可……可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太多了,光有能力不行,还得……还得去上面打点打点关系。”
“找人问过了,说至少要……要这个数。”
顾卫红伸出三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比划了一下。
“三千块?”苏秀禾波澜不惊地替她说了出来。
“嗯!”顾卫红见母亲猜中了,哭得更凶了。
“妈,我和国强这几年攒的钱,都拿去买电视机和洗衣机了,手里是一点活钱都没有。眼看着这么好的机会就要从眼前溜走了,我这心里……我这心里难受啊!”
她抓着苏秀禾的手,声泪俱下地开始画大饼。
“妈,你想想,等国强升了主任,那就是领导了!以后咱们家在外面说话都有底气!我跟国强也能多分一套房子,到时候就把您接过去享福!您就再也不用看哥和嫂子的脸色了!”
“妈,您就帮帮我们吧!这钱就当您先借给我们,等我们缓过来了,马上就还给您!您那笔抚恤金,不是还在银行存着吗?”
一字不差!
和前世的台词,一字不差!
苏秀禾看着女儿这堪比影后级别的表演,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前世,她就是被这番话,被这个“接你去享福”的虚假承诺,给骗走了第一笔巨款。
而那笔钱,也成了她被女儿榨干的开始。
有借无还。
她永远也等不到女儿还钱的那一天。
也永远等不到被接去享福的那一天。
苏秀禾缓缓地抽回自己的手,端起桌上的面碗,站起身。
在顾卫红充满期盼的目光中,她转过身,背对着她,用一种无比平淡的语气,轻轻地说了一句。
“家里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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