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A市，城市光影如细密的针脚，缝合着日与夜的缝隙。
江曼背着相机，独自徘徊在老城临街的玻璃廊下。
人群的脚步在瓷砖上交错奔流，有些身影匆匆掠过她镜头，像是与她生活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她抬起手抓拍，一个女孩在路灯下低头走过，发梢和包带都悄然晃动。
傍晚薄雾，橘黄的灯光包裹着城市的疲惫。
她习惯性地咀嚼这个时间里的孤独，一半是热烈，一半是忐忑。
身后的咖啡馆门口传来钥匙碰杯的清脆响声，江曼取下镜头，顺势望过去。
苏婉清正掀开玻璃门，目光揽过人群的时候不经意地扫过江曼，一秒停顿——她认出来了。
“今天没编辑部加班？”
江曼的声音穿过人群，带着点儿微笑和轻调。
镜头挡住了疲惫，眼角眉梢却闪着熟悉的锋利。
苏婉清走近，淡青色衬衫的袖口高高挽起，手上还攥着那份采访提纲。
她把包放在台阶上，“今天刚做完稿子，想出来透透气。
你呢？
城市风光又有什么新惊喜？”
“城市没变，是拍的人变了。”
江曼把相机挂在脖子上，递过一盒薄荷口香糖，“最近的照片都没以前热烈，感觉像在拍流水账。”
苏婉清轻笑，眼神里藏着刚刚采访程逸华时的余波，“热烈的东西，总是留不住的吧？”
有一瞬间，江曼捕捉到她下意识的矜持。
城市的温度还未降下来，空气里夹杂着咖啡和雨后泥土的淡香，两个人在夏末傍晚的光影里形成一种无声的默契。
她觉得苏婉清的情绪比这城市更难琢磨。
“你今天拍了什么？”
苏婉清接过口香糖，拆了颗递给江曼。
江曼低头翻看相机，“随便走，拍点旧楼和人流。
每次拍到情侣，都觉得挺讽刺的——在这个城市里，亲密好像是一种表演。”
苏婉清叹了口气，话语轻飘飘散下去，“演得累也没人换场。”
江曼听得分明，转过头来认真地审视她，“你是不是还没从上一段感情里出来？”
苏婉清没立即否认。
街灯下她的侧脸熟悉却比常日里清冷，“不是没出来，是不敢出门。
这种东西，有时候撤回去容易，重新开始很难。”
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屏幕亮起时程逸华的名字显示在最上方。
苏婉清垂下眼，轻轻关掉消息弹窗，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江曼捕捉到她指尖轻颤，故意岔开话题，“你信真爱吗？”
苏婉清咬了咬牙齿，“小时候信，长大后觉得更多是合适。
很少有人有勇气脱离现实去爱。”
江曼点头，嘴角翘起小小的弧度，“我们是被这城市驯化的动物——讲道理，比讲感情多得多。”
两人在街角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对牵手步行的中年夫妻。
男人背略微弯曲，女人步伐缓慢，两个人像某种难以分开的存在。
江曼举起相机，却没有按下快门。
“你在拍什么？”
苏婉清问，她明知故问。
“一个做选择的人。”
江曼眨了眨眼，“其实每个人都在选：是孤独，还是一起将就。”
苏婉清的目光落在人行道，“你的日记会写什么？
今天。”
江曼思考了一下，首言不讳，“今天是现实压着我拍照的一天。
不期而遇，没有奇迹，只有迷雾里各自喘息。
我记得光，但忘不了阴影。”
苏婉清轻笑，她站在路口，微微仰头。
灯光打在她脸上，映出某种无力的温柔，“你总有办法让伤口看起来很漂亮。”
气氛沉静起来。
江曼收回视线，转而认真地问：“你和那个程逸华，采访得怎么样？”
苏婉清嘴角动了动，声音低下去，“他很有分寸，很礼貌。
你会觉得他什么都想得明白，却什么都不敢走近。”
江曼“嗯”了一声，“像不像你？”
苏婉清没有回答。
她把采访提纲塞回包里，嘴唇抿得发白。
咖啡馆门口来了一拨下班人，熙来攘往地说笑着。
江曼突然被一对年轻女孩吸引，镜头随即举起：女孩们手里举着冰淇淋，对着路灯嬉笑。
她按下快门，又放下相机。
“你说，”江曼慢慢地，“我们会幸福吗？”
苏婉清把发丝别到耳后，“谁知道呢，幸福不是标准答案。”
“但没人想一个人待到最后吧？”
江曼自嘲地摇了摇头，一缕发丝被晚风吹散，嘴角的凌厉被暮色吞噬。
“你怕吗？”
苏婉清问。
“怕孤独，也怕亲密。
都怕。”
江曼坦诚地说。
“其实大家都这样，但没人承认。”
苏婉清点头。
秋天的气息在夜色里扩散开来。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靠在一起，又像各自为阵。
她突然正色道：“有时候我觉得，在这城市活着，就是一场妥协。
工作、家庭……哪一件都不属于自己全身心的选择。”
江曼笑着摇头，“那你呢？
你现在想选谁？”
苏婉清想了想，把答案藏在眼神里没说出来。
江曼收起相机，“走吧，去喝杯美式。
不然夜里又睡不着。”
苏婉清轻声应和，两人拥着暮色，向咖啡馆走去。
江曼的指尖还留着快门的余温，她翻开昨天没写完的日记本，打算今晚加一句：“在这个城市，幸福是一种经过夜色的可能。”
灯光下的城市依然忙碌，苏婉清和江曼并肩而行，像是要在这座巨大且嘈杂的空间里，抓住片刻属于自己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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