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纱般的月色在青石板上流淌，慕清璃垂眸望着自己投在季晟泽玄色衣摆上的影子，忽尔轻笑出声："王爷可知，这婚书一旦落笔，凤冠霞帔下的污名，可是要用整个皇室的清誉来洗。
"季晟泽忽然上前半步，广袖带起的风卷落她鬓边珍珠步摇，坠地时清脆声响惊起檐角栖鸦。
他眼底跳动的炽热比月色更灼人："皇家颜面不过虚名，唯有你才是我毕生所求。
"这话如惊雷劈碎了慕清璃精心筑起的防备，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发间流苏在夜风里摇晃出凌乱的光影："时辰不早了，王爷...早些回府吧。
愿卿好梦。
"季晟泽拉住慕清璃的衣袖“等等，其实……我先前是想说，如果你不愿，我……我可以娶你。”
"原来在王爷心里，太子妃的尊荣竟比不过区区王妃？
"季晟泽慌乱“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慕清璃仰起脸，月光在她眼尾凝成细碎的霜，莲步轻移间，裙摆上金线绣的并蒂莲缠上了他的靴面，"那你告诉我——"她踮脚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泛红的耳尖，"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季晟泽后退时撞翻了石桌上的茶盏，青瓷碎裂声里，他望着少女眼底翻涌的雾气，忽然泄了气："慕清璃，我是喜欢你，可我从不想用婚约困住你。”
季晟泽眸光暗淡“等风波过去，我便派人送你回天璇。”
铅云将月光绞成碎银，刺骨的寒风如利刃般掠过沁园朱漆回廊。
慕清璃鬓边那缕青丝被吹得凌乱翻飞，似是挣脱牢笼的困兽。
云茉抱着貂绒披风匆匆跑来，躬身挡在两人之间："王爷，夜里寒气侵骨，我家郡主素日里就体弱气虚，受不得这凉风，还请王爷体谅。
"慕清璃屈身行了个虚礼，声音冷得像是沁着冰碴："王爷慢走，恕不远送。
"话音未落，她便转身踏入沁园，绣鞋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季晟泽望着那扇重重合上的雕花木门，良久才缓缓登上马车。
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渐远，终于消散在夜色之中。
回到寝殿，慕清璃卸去繁复的钗环，任由如云青丝散落肩头。
她侧身躺在柔软的湘妃竹榻上，锦被裹住单薄的身躯，却驱不散心底泛起的阵阵寒意。
云茉轻轻吹熄烛火，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屋子，唯有窗棂缝隙透进一丝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乌云渐渐散去，清冷的月光如纱幔般倾泻在床前。
慕清璃睁开眼睛，望着窗外那轮皎洁明月，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一年前……一年前，那场昭告天下的太子选妃宴，像一柄悬在诸国头顶的双刃剑——既是攀附强权的良机，也是不得不赴的鸿门宴。
天璇－－收到天玑国邀约的太后立即将慕清璃从行宫接了回来，封了长宁郡主。
暮色浸透兰宫朱墙时，慕清璃望着铜镜里陌生的自己。
金丝攒珠步摇压得发间生疼，这是她回宫三日后第一次看清镜中人模样。
十年行宫生涯，她早己习惯素衣荆钗，如今这身缀满东珠的云锦华服，倒像是将她裹进了金丝牢笼。
"郡主，太后宣您觐见。
"宫女的声音惊碎倒影。
慕清璃起身时，广袖扫落案上茶盏，青瓷碎裂的脆响混着檐角铜铃，惊飞了栖在廊下的寒鸦。
大殿内，檀木长案上铺满天玑舆图。
太后捻着翡翠玉扳指的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檀木桌，珠翠头饰随着动作叮咚作响："此番选妃，既是天璇与天玑结盟的契机，也是你为王室尽孝的时刻。
"慕清璃环顾西周，这让她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家。
她微微一笑，她明白，她不过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儿臣明白。
"她屈膝行礼时，发间东珠撞出清响，像极了行宫屋檐滴落的雨，"只是不知，这枚棋子，要落在哪方棋盘？
"太后轻蔑地冷笑一声，眼底尽是上位者的倨傲："能做哀家手中棋子也算是不枉你活这一世了——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机会，你倒还生出几分委屈？”
慕清璃垂眸望着地上青砖的纹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微微侧头看向殿门外那坚挺的黑色背影。
殿外朔风呼啸，将门外侍卫的玄色披风掀起一角。
他是她居于行宫十年来唯一的光，亦是她如今的贴身侍卫沈长风事毕，殿内众人一一散去，慕亦怀叫住慕清璃，约她子时流光水榭相见。
慕清璃阴阳怪气的应道:“王上之令，定当遵从。”
午夜，水榭内，慕亦怀正端坐品茶，远远望见慕清璃与沈长风缓缓走来。
他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慕清璃面前，慕清璃正要行礼，却被慕亦怀的一双大手托住，他几乎是半拥着将人带到石桌前，烛火映得他眼底血丝分明："阿璃你看，枣泥酥、玫瑰饼......"颤抖的手捏起一块芙蓉糕，"你从前总说糖霜像雪。
"慕清璃眸光闪动，望着那抹熟悉的浅粉，记忆突然翻涌。
那时她还是躲在他披风下的小姑娘，他会把暖炉塞进她怀里，笑着说"我们阿璃最不怕冷"。
喉间泛起苦涩，她别过脸避开糕点："行宫的糙米吃久了，这些甜腻得发齁。
"慕亦怀心冷“阿璃可是怪我……”慕亦怀沉默一瞬后冷笑开口:“怪王兄无用，当年没能护住你……。”
慕清璃掩藏眼底的泪，淡淡应道:“王上，我本就不是您的亲妹妹，您无需对我有愧。
还有，过去的事我记不清了，王上若是想聊陈年旧事，请恕阿璃不能奉陪了。”
慕清璃转身便想离开。
慕亦怀忙开口“阿璃，往事忘了便忘了吧，王兄只愿你日后平安喜乐。”
慕亦怀失落的语气好似交待后事一般。
慕清璃转头“你若愿我安好，便让云茉，云舒……”慕清璃看了一眼沈长风“还有长风随我一同去天玑。”
慕亦怀点头“好，都依你，你的人自然是你做主。”
“多谢王上。”
慕清璃转身离去，沈长风紧随其后。
慕亦怀望着远去的慕清璃大喊:“阿璃，要好好活着，有朝一日，王兄定会接你回来。”
慕清璃没有应声，只是脚步忽然顿住，随后又加快步伐离开。
回到屋内，慕清璃冷脸关了门。
云茉一脸懵逼的看向沈长风“郡主怎么了？”
沈长风垂眸，冷声回道:“见了王上，回来路上就一首这样。”
云茉深思了一番后，恍然大悟地跑开了。
沈长风倚独坐在斑驳的房门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巧一勾，便扯下枝桠间最鲜嫩的叶片。
他垂眸将叶片覆于唇边，微抿的嘴角溢出一缕清越曲调。
晚风卷着音符掠过檐角铜铃，与树叶发出的颤音交织成曲，细碎的光影在他侧脸投下晃动的斑驳，恍惚间竟像将心事都揉进了这曲悠扬里。
那缕从檐下飘来的曲调，像是记忆深处的丝线，轻轻缠住了她紧绷的心弦。
沈长风指尖流转的旋律，混着树叶特有的草木清香，将十年行宫吹叶起舞的光景，重新铺展在眼前。
慕清璃蜷缩在榻上的身子慢慢舒展，睫毛轻颤着合上，眼角未干的泪痕，在月光下悄然融进了温柔的曲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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