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难得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斜斜落在茶几上，玻璃表面映出淡淡的光晕。
林若秋洗净最后一个碗，把手擦干，走进客厅时，玄关传来钥匙划动门锁的细微声。
她下意识在围裙上蹭了一下手，回头望去。
门轻轻一推，一阵冬日未褪的冷空气卷进来。
程雪晴提着白色旅行箱站在门口，脸有点被风吹红了，穿着一件驼色大衣。
“回来了？”
林若秋清淡地问了一句。
程雪晴扬起下巴，视线先与林若秋短暂交错，又几乎立刻移开，声音冷淡夹杂着一丝勉强的亲热：“妈不是说今天在家吗？”
林若秋点点头，顺手拉开鞋柜，低声道：“她在卧室，你自己洗个苹果吃吧。”
厨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切水果的刀碰触案板的声音。
林若秋悄悄瞥了一眼妹妹的侧脸，发现这几年来的分别，在彼此的脸上都留下了难以覆盖的痕迹。
程雪晴更瘦了，眉梢的弧度像被什么无形的力拉紧，表面的洒脱下藏着一层厚厚的防备。
门“哒”一声合上，鞋在地砖上划了两下。
程雪晴轻手轻脚地往客厅走，一边咬着苹果，一边西下张望，仿佛要熟悉一遍这个越来越陌生的家。
卧室门隐约传来咳嗽声。
林若秋迟疑了一下，转身倒了杯温水，把门推开一条缝：“妈，雪晴回来了。”
许素兰窸窣着下床，头发卷成一团，老花镜滑在鼻梁中间。
她笑着看了女儿一眼，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欣慰：“雪晴，行李放那儿。
累了吧，坐会儿。”
程雪晴条件反射似地露出一个职业微笑，随手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拉开椅子坐下：“公司临时换项目，提前结束了。”
许素兰愣了一下，嘴唇抿得薄薄的，嗯了一声，随即问：“还住同一个公寓吗？
你那边离公司太远，早就劝你换一个近些的，省得天天打车。”
“没事，晚上图个安静。”
程雪晴低头划拉着手机，不再回应。
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些无声的气流。
林若秋假装收拾沙发上的杂志，想要插进一句什么，又觉气氛敏感，索性安静下来。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咔嗒声，林亦舟背着书包进门，一看到客厅里多了个人，下意识皱了下眉。
他脱了鞋，随意把书包甩到沙发上，却没有跟小姨打招呼，只是用余光瞄了一下母亲。
程雪晴像没看见他的冷淡，主动扬了扬手：“亦舟，最近学习还挺顺吧？”
林亦舟迟疑地“嗯”了一声，又低头摆弄起手机，对姐姐的亲近保持着警惕的距离。
林若秋有些尴尬，开口缓和气氛：“你小姨买了新耳机，带回来给你。”
程雪晴递过一个灰色纸袋，声音温柔了些：“刚好碰到活动，给你带的。”
林亦舟顿了一下，礼貌性地说了句“谢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还是接过耳机，动作生硬。
许素兰察觉到一丝微妙的对峙，把话题扯回程雪晴：“你爸爸那边最近身体还好吧？
有没有和你联系？”
程雪晴瞬间收起笑容，眼睑垂下，语调也冷了几分：“没大事。
不联系比较好。”
她指甲摩挲着杯口，杯内水晃出一道痕，心头隐隐发紧。
“你啊，还是该多跟你爸说说话，哪怕是没什么可聊的。”
许素兰语气变得柔软，眼里却带着力所不能及的关心，“家人这东西，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妈，我工作很忙。”
程雪晴打断母亲，语气有点硬，连带着微笑都带上疏离的决绝。
“工作再忙，家总归是家。”
许素兰轻叹一声，声音里却多了些无奈，“你年纪也不小了，别总一个人，有合适的就带回来，让妈看看。”
程雪晴的笑浮在嘴角，眼神却一点都不柔软：“妈，我过得挺好的，真的，你不用担心。”
沙发另一角，林若秋侧着身，指间转动一本杂志。
她想象自己柔声劝解，可每一次对母亲和妹妹的话题介入，又怕触碰到积压多年的结块，索性把自己藏进旁观者的安全距离里。
厨房水壶呜咽地响起来，林若秋默默起身倒水，背后留下三道无声的背影，像三条互不交集却又缠绕在一起的线。
许素兰收拾着女儿们小时候的旧照片，又起了话头：“雪晴，家里这些照片，你有没有想留一两张？”
程雪晴眼中划过一阵复杂的情绪，指尖轻轻戳着相框，目光掠过照片里的孩子和年轻的母亲，声音放得很轻：“不用留了，都留你自己吧。”
“我有时候真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一晃你们都长这么大。”
许素兰感叹，喃喃自语里满是孤独与骄傲交融的复杂。
林若秋在厨房门口默默望着，大脑里浮现自己的童年和妹妹小时候的身影。
彼时她觉得，只要回家，什么都能得到解决，现在才明白，有些裂缝，时间只会让它更清晰。
钟表的指针缓慢地滑行着。
下午五点，外面的天色己经暗了下来。
程雪晴站起身，要去阳台接个电话。
她推开阳台门，冷风卷进客厅，吹得她脸上蒙了一层淡淡的红。
电话那头的同伴在催：项目资料要抓紧，今晚还要连线。
程雪晴望了一眼窗外模糊的楼影，手指敲了敲栏杆，语气轻快得近乎逃避：“好的，资料我马上发你。”
“你要走了？”
阳台门打开时，许素兰不知何时跟过来，语气有些急切。
“晚上有事。”
程雪晴把手机揣进口袋，低头拉好外套拉链，“明天一早公司要开会，所以得回去。”
许素兰欲言又止，最终只长叹一声：“你要带点吃的吗？
家里包了饺子。”
“不了，外卖多方便。”
程雪晴回头拢了拢头发，笑容浮在脸上，却掩盖不了那股仓促和抗拒。
林若秋跟出来，把一杯热水塞进她手中，轻声道：“下次早点说一声，给你留饭。”
程雪晴垂下眼，似是抱怨，又像请求宽恕：“没事，下次有空吧。”
阳台门重新合上，冷空气和外面的喧嚣一起隔绝开。
许素兰坐在沙发上，怔怔望着满桌子的照片，手指在桌面一下一下敲着。
不远处，林若秋悄然收拾桌上遗落的纸巾，那些看不见的心结和疲惫，仿佛在光线和阴影交叠处悄悄扩散。
客厅里一时无话，只剩冰凉的空气轻微流动。
在这个属于家的傍晚，每个人都在对方与自己的裂缝中踟蹰。
窗外的楼宇点起灯火，缝隙里溢出淡淡的光。
林若秋望着妹妹远去的背影，才发现有些距离并不是由脚步丈量，而是沉默和力量混合成的鸿沟。
时间和回忆缝补不了那些暗暗生长的细裂。
而此刻，她只得默默端上热水，把一份无人察觉的温柔收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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