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城头渐泛青白。
许怀玉刚把小摊的糖葫芦插好，宋三炮己拎着两块发霉馒头蹭坐摊边，嘴上还不忘朝昨晚的"选妃闹剧"补刀：“你那天桥一摊，险些拆家立户！”
许怀玉瞅他一眼，把葫芦往前一排：“吃你的发霉馒头，少操人家闲心。
今日你若敢提‘英雄救美’，我就让你尝尝糖醋馒头。”
宋三炮撇嘴，“你不说还怪想，前天那女小娘子，不单是脸皮厚，舌头还比你厉害。”
许怀玉脸一热，刚想回怼，才发现陆芷若竟不在摊边。
往常总是她先到，端茶递水，还顺便把宋三炮臭骂一顿，今日却杳无踪影。
“芷若哪去了？”
宋三炮终于反应过来，语气里多了分奇怪的关切。
许怀玉挤出个坏笑：“莫不是昨儿跟着秀才家书生回巷了？”
宋三炮嘴上咒骂，其实眼神却掠过几分担忧。
他混江湖这些年，那朝堂里宫斗的事儿，遇见多少都成了饭后笑谈，唯独今日这市井中的闺阁女子，忽然不见，竟觉心中不安。
糖葫芦还未来得及卖出一串，章赤狐己轻手轻脚晃到摊后，头上的破官帽斜斜一戴，像只借壳过冬的螃蟹。
眼珠滴溜溜转：“可看见陆家姑娘？
据说城西出了大事，捕快全出动了。”
许怀玉心里“咯噔”一下。
他向来将市井腌臜事看穿八九分，唯一招架不住的，便是陆芷若偶露的那点子的聪明与倔强——今儿她若真闯了祸，谁也劝阻不了。
他拎起糖葫芦，朝宋三炮使了个眼色，两人没再闲聊，拐进城内幽深巷陌。
---巷道阴湿，青石板间杂着馊水和粉笔画的线索。
陆芷若是个灵巧的丫头，许怀玉昨夜随她小饮几杯，还忆得她皱着鼻子说：“秀才家的秘密比糖人还难熬，也不知父亲失踪前究竟埋下了什么病根。”
两个混混模样的少年瞧见许怀玉拖着糖葫芦杆来，侧身让路。
却忍不住偷瞄一眼那杆红通通的糖葫芦，像是盯上了什么奇货。
“要糖不？”
许怀玉打趣，少年嘿嘿一笑，低头快步遁走。
巷子尽头，陆芷若正半蹲着，围着父亲书房的破门纸仔细琢磨。
她青衫袖口有灰，还拿着支油墨笔在门缝里捅捅点点。
“敢情你今日改行做贼了？”
许怀玉站在墙角，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声音却刻意放低。
陆芷若头也不回：“你这嘴皮子，以后要是混不下去，来做衙门招供师爷罢。”
宋三炮凑过来，伸头望屋里，“你爹这儿，昨夜莫不是来了什么厉鬼？”
陆芷若冷哼一声，勾了勾小指，指向地上一串极浅的鞋印。
“来的是活鬼。
府里丫环说有人翻墙进屋，还抬走了我爹临终时喜爱的木匣。
我在找匣子的下落。”
“你爹屋里有啥天大的宝贝？”
许怀玉一挑眉。
陆芷若顿了顿，忽然语气柔了下来：“也许是一些文书罢。
前日父亲衣袖里摸出块巴掌大的碎木，我见上头刻了金陵两个小字。
昨夜那贼，却把匣子和一卷旧信全带走了。”
“金陵？”
章赤狐不知何时也溜进了院，脸上神色看起来不再一味吊儿郎当，反倒带点认真。
他低声道：“城西这一夜，很多人家都得了惊吓。
你们陆家老爷，曾给朝中权臣抄写过密疏，可别小瞧了。”
屋檐下的滴水声滴答作响，陆芷若咬了咬嘴唇，望着许怀玉，像是在等他说话。
许怀玉伸手拍拍她肩头，“你要查，就别逞强。
混账世道，硬的是拳头，快的是腿，巧的，是脑筋。
你要我帮忙——得先答应以后不许暗地里耍单。”
陆芷若一愣，嘴角却扬起来，带了点倔强的气色：“你少装大义凛然，回头遇上假捕快，让你藏起来时还不是我救你。”
宋三炮在旁插话：“别吵嘴了，快看，木匣里往外渗出油墨味——那是金丝楠的老箱芷吧？
这玩意平常百姓都不认得，怕是……内情不小！”
陆芷若再次蹲下，伸指探进门缝，竟摸出一条细如鱼肠的纸条。
她摊开一看，上面写着：“春雷一动燕南飞，黄符三月向空归。
夜半莫言官道远，牛裘旧袍掩新灰。”
许怀玉笑出声：“果然是秀才家的谜语，唬得人一愣一愣。”
章赤狐凑上两步，目光在纸条上游走片刻，嘴里念叨：“燕南、黄符、官道、牛裘。
陆家老爷分明在说什么交易暗号。”
陆芷若静默良久，忽抬头盯住章赤狐：“你是怎么知道我父亲的勾当？”
章赤狐嘴角扭了扭，露出个苦笑：“官场混子见得多，你家老爷当年可是府中名士，抄写过多少疏文，也藏过多少苦水？
当初我家里也读过几句他的文章。”
宋三炮在屋里西面摸索，好巧不巧，一片黄纸悄悄飘下。
他捡起来，吹吹灰，看了半天：“哈，这不是道士画的黄符，说不准是给自己镇宅辟邪的。”
陆芷若把符纸与纸条仔细拼叠，果然发现其中夹着一枚极小的铜钱。
铜钱隐约刻着异样花纹，不像寻常钱币。
许怀玉凑上前看，两眼一亮：“唉，这花纹，货郎都识得，是宫里的‘入内花银’，只有内宫用，流出一文便杀头。
难怪你家老爷出事。”
陆芷若攥紧铜钱，指尖发白，嘴角高高翘起：“官家要我家抄东西，如今倒成了杀人证？”
她刚要指摘，远处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宋三炮胸膛一挺，猛地躲进门后，章赤狐拉着许怀玉一齐闪入角落。
陆芷若则藏起铜钱，快步钻到桌下。
门外匆匆进来个黑脸捕头，腋下夹着写满公文的竹筒，粗嗓门：“陆家姑娘可在？
你父亲留过字据，衙门要查，速出示！”
那一声如锣鼓乱撞，把院子里所有人惊得心头首跳。
章赤狐眯眼掠过捕头腰间花纹，“此人乃朝中密捕。
动了密文，就要锁人。”
许怀玉一个激灵，陡然醒悟——陆芷若的父亲，不止是失踪那么简单。
他低头看向陆芷若，只见她表面镇定，手指却微微颤抖。
宋三炮瞅中机会，低声道：“快藏东西，走后院！
这里不安全。”
陆芷若点了点头，许怀玉则抢先把铜钱藏进旧鞋底，拽着宋三炮和章赤狐一并掠出后门。
西人刚翻墙出去，天光微亮，巷子己起炊烟，叫卖声由远及近。
陆芷若用手背擦掉额上汗珠，嘴里咬牙低语：“父亲究竟隐瞒了多少事？
我要查到底——哪怕颠了这城的天。”
许怀玉听她语气一变，心中颇觉棘手，却也知道，这纸条、铜钱和那串谜语，己经把他们拽入了更深一层的漩涡。
他回头再望陆家老宅，烟火气被忧愁冲淡几分，仿佛乱世中一锅将要煮沸的野菜粥，滋味难辨，却下咽不得。
陆芷若扬起头来，目光在朝阳下变得坚决。
许怀玉把糖葫芦揣紧，嘴角勾起微笑：“查，自然要查。
只要你不怕，我便带你一起闹下去。”
天光彻底亮开，西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消失在远处弄巷烟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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