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时节，朔风凛冽。
一夜风雪初歇，天地间却似凝了一层寒冰，呵气成霜。
“郑茗京！
李夫子的射御课，快起！”
林长风裹紧了棉袍，用力叩响窗棂，声音穿透薄薄的窗纸。
“知…知道了…你先去…” 窗内传来含糊的应答，一只手从被褥里伸出，无力地朝窗户方向挥了挥，旋即又缩了回去，再无声息。
岳鸣书院，演武场。
各堂学子肃立，呵出的白气在冷冽空气中氤氲。
李夫子一身劲装，目光如炬扫过场下，沉声问道：“可还有谁未到？”
“回夫子，” 有人应声，“郑茗京他…还未至。”
“又是他！”
李夫子眉头紧锁，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与薄怒，“身为书院弟子，如此散漫，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远处雪径上，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奔来。
“夫子！
学生来迟了！”
人未到，声先至。
许是积雪反光晃了眼，又或是“霉运”作祟，众人眼睁睁瞧着那身影脚下猛地一绊，整个人结结实实扑倒在冻硬的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场中顿时响起压抑不住的窸窣低笑，众人眼神交汇，无声传递着同一个念头：那个倒霉蛋郑茗京，果然又来了。
郑茗京在岳鸣书院的确是“名声显赫”，却绝非因才学。
恰恰相反，无论策论、明经还是眼前的射御，他都是那个雷打不动的垫底。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那仿佛刻在骨子里的“倒霉”——平地摔跤、无端被砸、连喝凉水都能塞牙缝，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旁人的议论并非全然不入耳，郑茗京只是不甚在意。
她本非为功名而来，当初是被父亲硬塞了银子，强令她女扮男装混入这京城第一的书院，受这份寒窗之苦。
每每想起，都觉是一场无妄之灾。
唯一值得宽慰的，是归期可数。
只需再熬过这最后半年，便可卸下男装，归家做回寻常女儿身。
此刻，她挣扎着爬起，一瘸一拐地挪到队列前，发髻微散，衣袍沾雪，模样狼狈。
李夫子瞧她这副惨状，心头那点怒意也化作了无奈，最终只余一声长叹：“罢了，归队。”
分组练习时，郑茗京自然与交好的林长风一队。
“郑兄，怎地这般不小心？”
林长风扶了她一把，眼中是藏不住的忧心。
“无妨的，” 郑茗京摆摆手，疼得龇了龇牙，语气却故作轻松，“顶多将养几日罢了。”
林长风对她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早己习惯，只压低声音提醒：“莫忘了你的课业。”
郑茗京胡乱点头应下，乖觉地退到一旁，看林长风挽弓搭箭。
少年身姿挺拔，引弦如满月，箭矢破空而出，“咄”一声正中靶心红缨。
“林兄好箭术！”
郑茗京拊掌赞道，“此次结课，上等评定定是囊中之物。”
“休要说我，” 林长风将手中硬弓递来，“你也来试试。”
郑茗京无奈接过。
她深吸一口气，摆开架势，凝神瞄准远处靶心，眯眼，拉弓，动作倒有几分架势。
只听“嘣”一声轻响，箭矢离弦……软绵绵地飞出一小段，便栽进前方雪地里，连靶子的边都没沾上。
“噗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自身侧响起。
正是素来看她不顺眼的赵明，此刻抱臂而立，语带讥诮：“郑茗京，你这箭术真是十年如一日，毫无寸进。
过两日太子殿下驾临书院检视，你可千万别出来丢人现眼，平白辱没了岳鸣的名声！”
郑茗京心头火起，圆眼一瞪，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太子殿下驾临与我何干？
倒是你赵明，这般着急上火，莫非是想寻个由头，将我逐出书院不成？”
“残害同窗”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分量可不轻。
赵明脸色微变，急声辩解：“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何曾有此意！”
郑茗京懒得与他多费唇舌，扯了扯林长风的衣袖，两人径自走开。
她心中只盘算着：忍过这半年，便再不用见这等烦心之人。
“太子殿下为何突然要来书院？”
远离了人群，郑茗京才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纯粹的好奇。
林长风环顾西周，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是为遴选伴读。
若能得太子青眼，便可入国子监随侍读书。
那可是皇家学府，一步登天，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岳鸣书院虽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学府，汇聚了官宦子弟与寒门才俊，亦有郑茗京这般靠银钱开路的“特例”，但终究比不得国子监——那是真正的天家贵胄、皇亲国戚的进学之所。
能入国子监，对书院中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青云梯。
“哦。”
郑茗京听完，只淡淡应了一声，兴致缺缺。
管他是太子还是天王老子，都跟她这“混日子”等回家的无关。
“我怕是没指望了，” 林长风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明经上次只得个中等。
太子伴读，功课定要门门拔尖才成。”
郑茗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脸上明晃晃写着“事不关己”西个大字。
对她而言，这桩引得书院上下暗流涌动的大事，远不如盘算归家后要吃的第一口热汤饼来得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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