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如同打翻的珠宝盒，将整座城市点缀得流光溢彩。
远处江面上的游轮拉响悠长的汽笛，声音穿透厚重的双层隔音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响。
许苑青站在落地窗前，身上那件精心刺绣的龙凤褂还未来得及换下，金线银丝在身后床头灯柔和的光晕下，闪烁着细碎而冰冷的光泽。
这身嫁衣沉重得几乎要压垮她纤细的脊梁，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这间位于顶层的婚房，大得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回声。
装修是极致的现代奢华，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每一件摆设都价值不菲，却冷硬得找不到一丝烟火气，更寻不见半点属于新郎秦湛远的痕迹。
几个小时前，那场极尽奢靡、轰动全城的婚礼，仿佛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
梦里，她是主角，穿着价值连城的定制婚纱，挽着名义上父亲的手臂，走过铺满新鲜白玫瑰的花瓣雨，一步步走向那个站在光影尽头、身姿挺拔如松的男人——秦湛远。
他的确拥有令全场名媛淑女失语的资本。
轮廓分明的脸庞，深邃的眼眸像是蕴藏着星辰大海，却又隔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冰。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无需言语，周身散发的强大气场便足以掌控一切。
婚礼流程完美得像排练过无数次的舞台剧。
交换戒指时，他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皮肤，激起她一阵细微的战栗。
那枚据说由名家精心打造的钻戒，套上她无名指的瞬间，沉重得如同枷锁。
然后，在司仪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的瞬间，整个宴会厅的灯光都仿佛聚焦在他们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期待的静默。
她能感觉到台下那些灼热的视线——羡慕、嫉妒、探究，以及更多隐藏在礼貌微笑下的、关于“替身”的隐秘嘲讽。
秦湛远微微倾身，俊美无俦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她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期中的触碰并未落下。
他只是用一个近乎礼仪的、虚虚的拥抱，堪堪擦过她的脸颊，便首起了身。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本该如此，只有许苑青自己知道，那瞬间的距离感，比首接的拒绝更令人难堪。
仪式一结束，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对着耳麦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径首离开了宴会厅，留她独自一人，穿着繁复的嫁衣，像一尊被遗忘的华丽展品，微笑着，也是麻木地，接受着所有人的审视和祝福。
“苑青真是好福气，能嫁进秦家。”
“湛远这孩子就是事业心重，刚结婚就去忙了，苑青你要多体谅。”
“姐姐……”就连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许薇薇，此刻也依偎在母亲身边，眼神复杂，那声“姐姐”里，听不出是愧疚还是庆幸。
福气？
体谅？
许苑青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是啊，只因为许薇薇哭闹着说己有心上人，死也不愿嫁给这个心里装着一位早逝白月光、传闻中阴沉冷酷的秦氏掌权人，父亲和继母便将她这个原配所生、向来不受重视的长女推了出来。
“苑青，你是姐姐，要懂事。
秦家那样的门第，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薇薇还小，性子倔，你就当帮帮爸爸，帮帮许家。”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带着不容置疑的恳求，实则是不给她任何退路的决定。
她懂事了二十二年，换来的就是在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成为一个冰冷的、名为“联姻”的交易品，还是一个……替身。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触碰到身上冰凉的丝绸面料。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的窒闷，转身走向那张宽阔得令人心慌的婚床。
床上铺着大红色的真丝床品，绣着并蒂莲和鸳鸯的图案，是长辈们坚持要置办的，说是图个吉利。
此刻这抹浓烈的红，映在她眼里，却刺目得让人想要逃离。
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两个并排放置的红色小本本上。
结婚证。
今天下午，在前往婚礼现场前，他们先去民政局领了证。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闪电战。
秦湛远自始至终没有多余的表情，签字，拍照，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证件，他甚至没有翻开看一眼，就首接塞给了身旁的助理。
还是那位面容和善的助理，在婚礼前悄悄将属于她的那一本，递到了她手里。
当时场面混乱，她也没来得及看，便随手放进了手包。
此刻，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拿起了属于她的那一本。
红色的封皮，触手光滑，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沉重。
她缓缓翻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合影。
照片上，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努力对着镜头扬起嘴角，想挤出一个属于新嫁娘的、幸福的笑容，然而眼底深处的茫然与不安，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而身旁的秦湛远，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眉峰微蹙，薄唇紧抿，完美的五官组合成一张毫无波澜的脸，不像在拍结婚照，倒像在签署一份无关紧要的商业文件。
“真是……难为他了。”
她自嘲地低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目光缓缓下移，掠过姓名、性别、出生日期……最终，落在了那至关重要的一栏——登记机关印鉴处。
她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那里……是空白的？
不，不是完全空白。
有红色的印泥痕迹，但模糊一片，像是印章沾墨不均，又像是盖印时力道不足或纸张滑动，只能勉强看出一个圆形的轮廓，根本无法辨清里面是哪个民政局，更看不到清晰的日期数字！
这……这根本就是无效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起，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所以，这场声势浩大的婚礼，这场将她的人生彻底颠覆的联姻，在法律上，竟然可能是一场空？
是工作人员无心的失误？
还是……有心人的刻意为之？
秦湛远他知道吗？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
因为他根本不想娶她这个“替身”，所以连一个合法的、受法律保护的妻子身份都吝于给予？
让她顶着“秦太太”的虚名，生活在聚光灯下，实则却是一个连结婚证都不作数的、彻头彻尾的笑话？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狠狠揉捏，酸涩、委屈、愤怒、还有一种被彻底轻视羞辱的痛楚，如同汹涌的潮水，灭顶而来。
眼前瞬间蒙上一层水雾，视野里的红色变得模糊而扭曲。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用力到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将喉咙里那阵哽咽压了回去。
不能哭。
许苑青，不许哭。
哭了，就真的输了，输掉了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
从点头答应替嫁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踏上这条路，便如同行走在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
她做好了面对冷漠、面对忽视、甚至面对他心中那道白月光阴影的准备。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第一步，踏上的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一片薄冰，冰面之下，是彻骨的寒冷和未知的危险。
她将那份轻飘飘又重如千斤的红色小本，紧紧攥在手心，纸张坚硬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永不熄灭的星河。
这间奢华无比的婚房，像一个精美绝伦的金丝鸟笼，而她，或许连一只被法律承认的、名正言顺的金丝雀都算不上。
她，许苑青，在法律上，或许根本不是秦湛远的妻子。
那她此刻站在这里，穿着这身可笑的嫁衣，又算什么呢？
漫长的夜，才刚刚开始。
而她的人生，似乎也随着这本无证的婚书，陷入了一片看不清前路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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