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的初秋，傍晚六点半的霞光透过老式居民楼的窗户，在厨房的瓷砖上投下斜斜的暖光。
林晓阳站在灶台前，最后调了调松鼠鳜鱼的芡汁，琥珀色的酱汁裹着炸得金黄酥脆的鱼块，散发出酸甜交织的香气 —— 这是丈夫王磊上周在饭桌上随口提过的 “想吃点有味道的”，她特意翻了三个美食博主的教程，从下午三点就开始忙活。
32 岁的晓阳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家居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纤细，却能看到指关节处淡淡的茧子 —— 那是长期洗碗、切菜、拖地留下的痕迹。
她的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鬓角，被厨房的热气熏得有些潮湿。
眼角眉梢带着几分疲惫，却在看到鱼块的瞬间，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乐乐，洗手吃饭啦。”
她朝着客厅喊了一声，声音温和得像初秋的风。
五岁的乐乐正趴在地毯上搭积木，闻言抬起头，小脸上沾着点灰尘：“妈妈，爸爸今天会早点回来吗？”
晓阳的心轻轻沉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会的呀，爸爸说今天不加班，要尝尝妈妈新学的菜呢。”
这话她说得没底。
王磊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部门经理，34 岁，正是往上冲的年纪，“不加班” 的承诺大多像泡沫，一戳就破。
但她还是愿意相信，愿意为这渺茫的期待，把晚餐做得丰盛些 —— 清炒时蔬是乐乐爱吃的，蒜蓉粉丝蒸虾是王磊以前念叨过的，再加上这道新学的松鼠鳜鱼，三菜一汤，刚好凑齐 “一家人整整齐齐” 的仪式感。
厨房的壁钟指向六点五十，防盗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晓阳立刻擦干手，快步走到门口，脸上堆起习惯性的笑意：“回来啦？
今天挺快的。”
王磊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意和淡淡的烟味。
他穿着熨烫平整的浅灰色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啤酒肚隐约凸起 —— 那是常年应酬、缺乏运动的痕迹。
他瞥了一眼晓阳，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语气平淡：“嗯，项目会提前结束了。”
没有问候，没有打量，仿佛她只是这个屋子里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
晓阳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掩饰过去，弯腰捡起外套挂在衣架上：“快洗手吃饭吧，菜都快凉了，今天做了你想吃的松鼠鳜鱼。”
餐桌是实木的，还是结婚时晓阳精挑细选的，如今边缘己经有些磨损。
乐乐兴奋地坐在宝宝椅上，小手抓着筷子想去夹虾，被晓阳轻轻按住：“等爸爸坐下一起吃。”
王磊慢悠悠地洗完手，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鳜鱼，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了？
不好吃吗？”
晓阳的心提了起来，指尖悄悄攥紧了桌布。
“太甜了。”
王磊放下筷子，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我说想吃点有味道的，不是让你做这么腻的，齁得慌。”
晓阳愣住了，她明明按照教程减了糖，还特意尝了味道，是酸甜适中的口感。
“我…… 我觉得还好啊，是不是你今天口味淡？”
她小声解释，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跟我口味有什么关系？
是你手艺不行。”
王磊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时蔬，又撇了撇嘴，“这菜炒得太老了，没脆感，跟嚼柴火似的。”
乐乐举起小手：“妈妈做的菜好吃！
我喜欢吃鱼！”
“小孩子懂什么。”
王磊打断儿子，“天天就这几样，翻来覆去，一点新意都没有。
上次楼下小李的媳妇，人家做的那个柠檬凤爪、藤椒鸡，多开胃，你就不能学着做点新鲜的？”
晓阳的脸颊有点发烫，不是害羞，是委屈。
她每天的生活被柴米油盐填满：早上七点起床做早餐，送乐乐上学后，买菜、打扫卫生、洗衣服，下午还要辅导乐乐的启蒙作业，抽空研究菜谱想让家人吃得好点。
她以前也是公司里的行政主管，穿着职业装、踩着高跟鞋，如今却只能围着灶台转，连精心准备的晚餐都换不来一句认可。
“我这不是新学了松鼠鳜鱼吗？”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无力，“你以前说喜欢酸甜口的……以前是以前，现在口味变了。”
王磊不耐烦地打断她，拿起手机解锁，手指快速滑动着屏幕，“行了，我也没胃口，你和乐乐吃吧。”
他就那样把手机架在餐桌上，一边刷着短视频，一边偶尔夹一口菜，眼神全程没离开过屏幕。
晓阳看着他的侧脸，灯光下，他的眉头依然皱着，仿佛这桌饭菜、这个家，都让他觉得不耐烦。
就在这时，王磊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视频通话，屏幕上跳出 “妈” 的备注。
他接起电话，语气瞬间缓和了不少：“喂，妈。”
“磊磊啊，吃饭了吗？
晓阳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婆婆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带着几分刻意的亲热。
王磊瞥了一眼餐桌，语气随意：“还能有什么，老样子，没什么新意，挺腻的。”
晓阳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想解释，却听到婆婆的声音立刻拔高，带着明显的指责：“晓阳啊，你怎么回事？
磊磊在公司上班多辛苦，一天到晚对着电脑，回来就想吃点清淡可口的，你怎么还做这么油腻的？”
手机被王磊随手转向晓阳，屏幕里出现婆婆的脸。
婆婆今年六十岁，住在宁州周边的县城，退休前是工厂的女工，思想传统，重男轻女，一首觉得晓阳 “配不上” 自己的儿子 —— 毕竟晓阳现在是全职妈妈，没有收入，而王磊是 “体面的公司经理”。
“妈，我这鱼没放多少油，是用空气炸锅炸的，而且我减了糖，王磊说甜……” 晓阳试图解释，声音却越来越小。
“减了糖也不行啊！”
婆婆打断她，眉头皱得紧紧的，“女人家就得会持家，做饭都做不好，怎么照顾好老公和孩子？
我听说隔壁老张家的儿媳，每天换着花样做，煲汤、凉拌菜、营养餐，把老张儿子养得白白胖胖的，你怎么就不学学？”
“还有啊，” 婆婆的话题突然转到别处，语气带着不满，“上次我让你给磊磊买件新羽绒服，你怎么买的是打折的？
男人在外头要面子，穿得差了让人笑话！
你是不是又把钱省下来给你弟弟了？
我跟你说，晓阳，你现在是王家的媳妇，得先顾着自己的小家，别总想着你那个无底洞似的娘家！”
晓阳的眼眶瞬间热了。
她买打折羽绒服，是因为家里的开支大多靠王磊的工资，乐乐的学费、房租、水电费，每一笔都要算计着花。
她从来没补贴过弟弟，反而母亲还总来要这要那，她都一一拒绝了。
可在婆婆眼里，她永远是 “不会持家胳膊肘往外拐” 的儿媳。
“妈，我没有……” 她想辩解，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只能低下头，不让婆婆看到。
“没有就好。”
婆婆的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命令的意味，“下次做饭清淡点，多学点新菜式，别总让磊磊吃剩饭剩菜似的。
还有，省着点花钱，磊磊赚钱不容易，别浪费。”
挂了视频，餐桌旁的气氛更加压抑。
王磊把手机扔回桌上，没看晓阳一眼：“我妈说得也没错，你确实该学学怎么持家。”
晓阳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想起自己为了这顿饭，下午三点就去菜市场挑新鲜的鳜鱼，回来刮鳞、去骨，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想起自己为了学这道菜，反复看教程，手指被油溅到，起了一个小小的水泡；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职场上独当一面的女性，如今却只能在厨房里寻求认可，换来的却是无尽的挑剔和指责。
“我每天做家务、带孩子，己经够累了。”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依旧克制，“我也想做好，也想让你们满意，可你们从来都看不到我的付出。”
王磊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她在无理取闹：“你这话说的，我赚钱养家不辛苦吗？
你在家不就是做这些吗？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委屈上了？”
“小事？”
晓阳猛地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做饭、带孩子、打扫卫生，这些都是小事吗？
那你为什么不做？
你下班回家就玩手机，什么都不管，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这是她结婚五年来，第一次敢这样顶撞王磊。
王磊愣住了，随即脸色沉了下来：“林晓阳，你什么意思？
我上班累了一天，回家想放松一下怎么了？
你是我老婆，做这些不是应该的吗？”
乐乐被父母的争吵吓到了，小嘴一瘪，哭了起来：“爸爸妈妈别吵架…… 我害怕……”乐乐的哭声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晓阳所有的勇气。
她看着儿子吓得通红的小脸，心里的委屈瞬间被愧疚取代。
她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强压下心头的酸涩，拿起筷子给乐乐夹了一块鱼：“乐乐不哭，爸爸妈妈不吵架了，快吃饭。”
王磊也没再说话，重新拿起手机，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餐桌旁只剩下乐乐小声的啜泣和筷子碰撞碗碟的轻微声响，那道精心准备的松鼠鳜鱼，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却再也没人动过一筷子。
晓阳默默地吃饭，味同嚼蜡。
她能感觉到王磊的怒气，也能感觉到自己心里那点残存的期待，正在一点点冷却、破碎。
她想起结婚时，王磊说会一辈子对她好，说会心疼她的付出，可如今，那些承诺都变成了过眼云烟。
晚餐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晓阳收拾碗筷，王磊带着乐乐去客厅看电视，从头到尾，没再跟她说一句话。
厨房的水龙头哗哗流着水，晓阳一边洗碗，一边看着窗外的夜色。
宁州的夜景很美，远处的高楼灯火通明，可她的心里，却一片漆黑。
她洗完碗，擦干手，准备去给乐乐洗澡，路过客厅时，看到王磊的手机落在了沙发上。
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弹出一条微信消息预览，发信人备注是 “李薇”—— 晓阳知道，那是王磊部门的女同事，年轻漂亮，经常和王磊一起出差。
消息内容很短，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晓阳的心里：“王哥，今天谢谢你请的咖啡呀，下次我发现一家超好吃的日料，带你去尝尝？”
晓阳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得发慌。
她知道王磊和李薇走得近，却一首告诉自己是 “工作需要”，可这条带着明显暧昧的消息，让她不得不开始怀疑，那些晚归的夜晚、手机不离身的警惕、对自己的敷衍，是不是都另有原因？
她悄悄退回厨房，背靠着冰冷的瓷砖，指尖冰凉。
客厅里传来王磊和乐乐的笑声，那笑声在她听来，却格外刺耳。
她不知道那条消息背后，藏着怎样的真相，也不知道自己该装作没看见，还是戳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
夜色渐深，餐桌上的饭菜己经凉透，就像她此刻的心。
这场无味的晚餐，不仅暴露了婚姻里的冷漠与挑剔，更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晓阳知道，有些东西，可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而她，只能在这令人窒息的围城里，继续挣扎，不知道下一次的委屈，会在什么时候到来，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隐忍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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